主页 > 英语散文 > 正文

【流年】我们其实都是植物(小说)

2022-04-30 11:56:03 来源:纽约文学 点击:6

面容

雨水将窗户染得一片模糊,隔着玻璃,仅能听见水珠舞蹈的声音。我掐灭了烟,又朝右侧踱了几小步,希望心情能够平复下来,至少能够缓解一下屋内的紧张局面。

那副墙画,吊在半空。画内的女人目光阴郁,像埋着一堆炸裂的棉花。她死死地盯着我,似乎就要从画中走下来,掐住我的脖子,直至我一命呜呼。我现在倒希望如此。

我在心里设想了好几种死亡方式,掐死只是其中最为直接的一种。我还是有些害怕,于是便将目光转向窗户上。外面正下暴雨,雨水溅到玻璃上,立即开出形状各异的透明之花。

这时,那个我不断躲避的消息再次向我扑过来,巨大的网将我罩住了。我真想逃开,不愿面对,可我心里清楚我的抵抗只是无用的徒劳,丝毫起不到作用。

你知道,哈林,我的丈夫,正如他名字一样,人长得比常人英俊很多。你更知道,英俊这个词,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够拥有。

他死了(后来证实并没有),是两个月前的事情。他的衣物全被我清洗了一遍,部分挂在柜子里,剩下的,叠整齐后,全被我塞进了几个平常几乎不用的木箱子里。

铁锁将我从过去的生活中隔绝出来,对于哈林,他生活轨迹的重大节点,几乎都和我有所交集,就像他生命终结时一样。

我很轻易就能勾勒出他生活的细枝末节,但这样做,目前来看,真是毫无意义。令我恐慌的是,短短两个月,我现在竟记不清了他的面孔,似乎它被卷进了我记忆的黑洞里。

可事实却要玄乎得多,他的某个微笑时不时会在我脑海中闪出那么一两下,甚至他的鼻子、耳朵、额头、眼睛、嘴唇等器官,也会随时击中我。

问题就出在这里,我仍然无法清晰地复原出一张和我曾经生活很久了的面孔。我害怕极了。以致好几个瞬间里,我将窗户上流下的水珠误当成冰冷冷的血液。

老实讲,作为哈林的妻子,唯一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,现在却无法完整地回忆起一张他的脸面,我羞愧至极,甚至觉得很对不起他。我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回想,但毫无结果。

寿衣

哈林的嗓音具有音乐般的磁性。他是古时的夸父,有绵延的激情。他有时也惶惑,常陷在梦呓里,喊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语。对他的记忆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白日里透射出的热力。

我的心口堵了很多黑色的暗物质,它们几乎让我喘息不过来,我无法不去回想这过往的一切,你知道,我没有一点办法。

现在来看,这过往的历史,就如同已被风干了的牛肉一样,被挂在布满裂缝的悬崖上,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。它们重重地将我捆住,只剩下肉身属于我,思想则完全被裹挟。

没有任何退路,我只得走进记忆的荒漠中,再次将那些散乱丢弃于空穴间的器物捡拾起来,重新组装、摆列、归纳、演绎,比如我的丈夫哈林的面容。

现在我才深切知道,勾勒出一张脸,是多么艰难的事情。既然如此,或许我只能绕过去,暂且放弃这件事。

也就是说,我尽量不再去想他长什么样,仅仅知道他是我的丈夫就够了。他只是一个过去的坐标,一个代号,没有涉及其他复杂的含义。这样做,确实很无情,幸好他现在并不知道。

从他死亡(暂且这样称呼)开始说吧。他敲门,声音很响,似乎要把门砸坏,咚咚的响声中,我听到了他的怨气,也许是针对我。我开门,相视而望,他一身酒气,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。

我没有说什么,他将皮鞋甩向了屋内。皮鞋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弧线之后,沉沉地落在了地上。那一刻,我真将皮鞋想象成了两枚杀伤力很强的核导弹。我的心跟着震颤了一下。

他面部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都刻进我的心里,我对我的观察坚信无比。这也正是我现在的疑惑之处,是时间将我的记忆漂洗了一次吗?我竟对两月前的观察无法做出一次准确复忆。

我越看他,心中的恶心越发不断往上涌出。我恨他,恨不得杀了他。我突然觉得是他毁了我的一生,让我半辈子里几乎都陷入在无穷无尽的厌恶和苦痛情绪当中。时间在他身上弥漫的烟酒味中渐渐消散,在过去我们踩踏过的痕迹中,我几乎寻找不见我自己。

他突然站起来,像一面巨大的黑布,在我面前嘤嘤地哭起来。他埋头哭了一会儿,然后再次朝着屋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。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,等我从刚才的幻影中反应上来时,他已经跨出了屋门。

我跑了出去,像一道闪电。还是慢了,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楼梯上滚落下来。在那一瞬间,我脑袋里猛然闪出一些恍恍惚惚的念头,灰色的,橙色的,金色的,绿色的,它们搅在一起如同一块挂着油画的木板。这种木然的感觉,甚至和曾经闪现在我脑袋里的某个念头完全契合。

我从来没想过我的人生中会出现这样的插曲。咚一声,就像核导弹炸开一般,它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很快就产生出毁灭性的爆破。我在屋门口站立了很久,那一刻的我肯定不是我,而是藏躲在我脑袋深处的一个幽灵。

等我迈着沉重的步子顺着楼道下去时,地上已汇了一堆稠血,我有些害怕,觉得这是在梦中。看着他躺在我面前,我甚至感到了一丝痛快的感觉,就像与另一个我的想法不谋而合。但很快我觉得这样的念头是罪恶的,是毒蛇在空气中留下的气体。

我吃力地将他抱进了房子,然后又打开柜子,将我早已准备好的寿衣取了出来,望了几眼,双眼突然就模糊了。

我想起了我们结婚的那一天,都穿着唐装。这件寿衣也算是唐装吧,这时我才明白了结婚和死亡在某种程度上的契合。真是注定的悲剧,我抖抖衣服,然后将哈林抱在了怀里。

他一动不动,我知道他死了,永远再也不会醒过来。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然后给他穿寿衣,这个过程就像我当初试穿婚纱一样。我做得极认真,至少在最后的时刻,希望自己能够保持最初的静默。

哈林穿上了寿衣(对我现在来讲也是另一种婚服),他脸色安然至极,或许是喝醉了的缘故。我摸了摸他的脸,尽管血糊糊的,但在抚摸的过程中竟产生出某种怀念的快感。

恐惧渐渐消退。当我的手指停留在他的鼻孔下面时,他呼出的气流差点将我击倒在地上。他活着,他竟然还活着,可我再也没有举起烟灰缸朝他脑袋砸下去的勇气。

我将他送到了医院,对于我这个举止,我想解释一下,它并不意味着我有丝毫的悔意。我只是履行了我生命深处最为本真的声音,那些奇怪的声音,在我的心里起起伏伏。

医生很快就给出了结果,哈林,也就是我的丈夫,再也不能自行活动或变换体位,只能躺在床上,智能、思想、意志、情感以及其他有目的的活动均已丧失。

医学上将之称为植物人。我百度了一下,词条上给出的解释:是与植物生存状态相似的特殊的人体状态。

植物

不妨来看看普通植物的生长状态,这样或许能解开更多的生命密码。我们大可不必过于悲观,尽管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在谎言中发酵、诞生、泯灭,或销声匿迹,但植物始终未曾从地球上消失过,灭绝的庞大群体,唯有恐龙。

我意念中的植物具有月亮般的属性,是规律的象征,然而它却比月亮更有活力。月亮夜夜升起,也会落下,它长久地观察着地表上的一切隐秘成分,我们所无法感知的,月亮感知到了。

植物自身却就是一个生命个体,需要光照、CO₂、O₂,它生长缓慢,人几乎难以直观地见到植物的生长过程。我们总是在清晨走在地头时,惊讶道:嗨,这小家伙,长得这么快!

它只在夜间生长吗?月光里的矿物质比阳光里的多吗?它或许是一种时间的堆砌,到目前,我们也唯有如此解释。

毕竟我们难以用肉眼看到植物内部的细微变化,就像我们无法直接看到人肉身里的血液循环一样。但它时时刻刻在动着,循环着,在某个角落处产生着最为轻盈的声响。

皆因我们无法感知,我们才活着,才没有像尘埃一样消失于人间。我们的生命,以我猜想,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不可感知的东西,我们的生命存活,依赖于记忆对生命感受的局限。

植物是生命最为完美的体现,从生命诞生之日起,它们就活了下来,直到现在,数亿年过去,生物繁衍、进化的同时,从未能避免植物的点缀。这让我动容至极。

哈林的状态现在完全可以类比为植物,他体内的血液仍在循环,细胞继续在生长、死亡,微观意义上,他甚至比一些快要枯死的植物更有活力。

当然,他和植物的区别是,植物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生长,而哈林,现在处于睡眠的状态。他肌体的正常调节,仅仅能够保持身体目前的沉默。内部调节,是哈林成为植物的必要条件。

只是人要更为复杂些,更何况植物人。植物与植物人,本身都是生命的存在,只是人自身的代谢隔绝了身体与社会的联系。哈林的沉默,将他和我死死地捆在了一起。

假如哈林现在离开了我,不出几日,他就得死去。而植物若失去人的照料,却照样能够生长下去,并且能够繁衍生息。想到这里,我不禁为人生命的单薄而感到叹息。人确实不如草。

植物人连草都不如。我甚至数次执着地相信,植物人的身体内长着一棵生命力旺盛的植物,它在人的体内呼吸、代谢、凋零,它跟人同时经受着生命最为本质意义上的痛苦和孤寂。

每次回到家,看见哈林那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孔,我总是将他误以为是某棵被人遗弃在角落里的植物,他进行着绵长的光合作用,然而他所产生的氧气无法滋养他,他正在渐渐凋零。像隆冬腊月里飘荡在地上的枯叶,也像因缺水而渐渐卷曲了的禾苗。

哈林正在往植物的生长状态靠拢,或许某一日的清晨,他真的就会变为一棵发黄的植物,并开出一朵微小的花儿。我期待着,就像我一个人独处时,是那么期待能够回忆起他的面孔一样。

电梯

一切照旧,上班下班,买菜摘菜等等。总之,几个月过去,时间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,流淌着,消逝着,或许时间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,生活仍是生活,一直都是冷冰冰的面孔。

没有人知道哈林变成植物人的真正原因,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去过问,好像这个世界和他并未产生什么深层的牵连。当然要除去哈林的父母亲,他们悲痛的情绪让我也很难受。

我告诉他们,哈林前段时间连续喝酒(实际上他几乎天天喝),一天晚上,他醉得一塌糊涂,吐了大半夜,后来就睡下了,没想到第二天天亮后,他突然就说不成话了。医生说成植物人了,以后再也说不了话了,就跟植物一样。我一点都没想到。

他们哭了一阵子后,也哭得少了。我总是安慰老两口,不是还活着么,不要再哭了。他们也就不哭了。时间久了,哈林成为植物人这件事情,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。

仿佛这是个陈旧的消息,不再对旁人产生任何的情感波澜。朋友和同事也只有在喝酒的场所才会说:少喝点,可别喝成哈林那样,成个植物人,你瞅瞅,多可怕。

到现在,生活早宁静了,当初的浪花早已碎落在时间的缝隙里。令我最可怕也最为恐惧的,其实正是这种宁静的感觉,宁静得让我胸闷气短,常常感到心力交瘁,疲惫不堪。

是在某次乘坐电梯时,这种宁静头次爆发出闪电般巨大的能量。我家在十二楼,我进了电梯,按了按钮,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突然感觉到了恐怖,就仿佛我掉入了黑色的深渊中。

我额头很快就冒出细密的汗珠,我用衣袖擦了擦,但还是无法掩去自己内心的焦乱和慌张。我感觉身后好像站了一个人,他或许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,突然捏住我的脖子,直至捏死。

我害怕极了。于是心里不断提醒自己,马上就到十二楼了。那种感觉真是不好受,仿佛被世界抛弃了。一个人立在荒野之上,狼群就在不远处,随时都有可能奔过来将自己撕成肉块。

电梯升到十一层时,我的恐惧达到了顶点,我几乎步入了崩溃的边缘,身后那个人就要抓住我了。快点,快点,再快点。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,只希望电梯赶快到达十二层。

电梯门打开时,我猛地冲了出去,并回头看了一眼,四方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,空荡荡的。我长长吁了一口气,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,或者是一场置于地狱下的战争。

从此之后,我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,总是感觉身边有一个隐身的黑影子,他时刻跟着我,我的一举一动,他比谁都清楚。有时候,我迷迷糊糊睡过去,却被噩梦惊醒过来。

常常梦到一些奇怪的事情,比如笨重的高层建筑物朝着我倒了下来,比如一群狮子在追我,再比如我一个人乘着木筏子飘荡在茫茫的大海上。这些梦,让我恐惧,我的神经越发衰弱了。

甚至糟糕的时候,我不得不服用安神的药剂,以让自己能快速睡下去。事实却不如那么简单,这些药剂在我身上总会失去效应,后来我也慢慢地习惯了。

当我睡不着的时候,就干脆坐起来,一直坐到天亮。哈林在我身旁,永远是那副样子,植物一样,只是他完全可以不需要阳光。这也或许是他和植物最大的区别吧。他现在也蛮好的。我在心里想道。

从前

从小,我就处于一种斗争的状态,我希望自己能够从那个闭塞的地方逃离出来。上中学时,我总是坐在学校后山的空地上,我想,如果有一天我能够走出这个地方,那我永远都不愿再回来。

癫痫病用什么药能快速治好
辽宁癫痫病医院在哪
武汉治疗癫痫专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