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孩子与花

2021-08-27 20:31:31 来源：纽约文学点击：6

养过仙人掌,养过大蒜,狗尾草也有养过。我的运气还好，没有遇到受不了我中途自尽的主儿。每每都是葱葱郁郁的一大盆，乍眼看上去，也算可爱。

遇见过很多人养花，但能养好花的人却不多。花大都不好养，是典型的小姐命，娇贵得很，稍一有所怠慢，侍弄的不周，心生怨恨的也不在少数，如若又是个多愁善感又有着命薄身子如林黛玉的主儿，怕只怕香魂一缕归西去，商量都没得商量。我虽是个爱沾惹花草的人，却也因为顾忌，迟迟不敢动手养花。

花宜素雅，花香味儿淡，凑近鼻头，丝丝线线勾鼻子的花香，最让人难忘。我先前见过一种叫臭芙蓉的花，花如梅花般大小，金橘色的花瓣，像是涂了厚厚的脂粉一般。细看来，花开得也算是别致漂亮。独独那花的味道，却像极了臭虫身上的味道，又浓厚得塞鼻头，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。

可是这个春天，突然心血来潮想养一盆花了。

养花也有养花的道理。太好的不能养，太好的越养越糟糕，眼睁睁地看着一棵好的花养得一天不如一天，最让人伤心懊恼。倒不如捡一棵不好的来养，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。话虽这么说，但进了花店要挑坏的买来养，总是有些奇怪。养花的心情，就这样一天天的推迟了下来。

去梅子那里的时候，一眼就看到了那盆放在墙角处矮牵牛花。像是害着大病的女孩子一样，蜷曲着身子，浑身散发着的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突然就动了心思。这所有的一切，放佛都是预先安排好了一样，只单单的等着我的到来，来带走她。

就这样，这个春天，我收养了一盆矮牵牛。

原来的花盆是不能用了，花盆太小，花根舒展不开来，根须也透不过来气。细细地挑选花盆，太大的也不合适，太大的，只养一棵花，空荡荡的，会有孤寂之感，再来搬动起来也不方便。选好了适中花盆，接下来，开始装土，移苗，小心翼翼地在花苗周围偎上肥土，用手把土按结实，浇水。

这个春天，我养了一盆矮牵牛，一盆生了病的矮牵牛。

我小心地侍弄着这株矮牵牛。终于，第三天，她苏醒了过来。巍颤颤地站立着，看上去很消瘦，但却有了精神。

我满心欢喜，我知道这盆矮牵牛，她活过来了。

我开始频繁地抱她到外面晒太阳，早上的时候抱出去，晚上再抱回来。花儿和人一样，都需要晒太阳。

她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。先前发黄的旧叶子开始一片片的脱落，取而代之的是新叶子的生出，从茎的顶端，先是一片，后来是很多片，三分鹅黄，七分橘绿，叶子密匝匝的，从上到下颜色由浅到深地沉淀着。叶子的背面及根茎上长着茸茸的细毛，在逆光中闪着细碎的银光。

因为这盆花的缘故，我的生活忽然就开朗了起来。我开始由衷地赞叹生命，敬畏生命，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生命带来的喜悦。

有一天，浇水的时候，我惊喜地发现她长花苞了。最初是很短，后来就像是新生婴儿的身体一样，快速的生长着。花端处如鸟翼般朝外炸开，长长的花苞布面了像婴儿脸上一样细的茸毛，和竖着分布着如骨骼一样有力的淡青色的经脉。

我开始期待了，满心希望她开出的花美丽又漂亮。

生活告诉我，漂亮的女孩子总是更讨人喜欢。倘若她是一个女孩子，一个不漂亮却偏偏又聪明的女孩子，那将注定会是一件可悲的事情。且不说狂妄男子的无礼，单单是女孩子不经意刻薄的话语，就足以让她难堪不已。而她，已经历过一次生死，我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，再无坎坷。

一个清晨的早上，她独自开花了。鲜活活的紫粉色的花，喇叭似的，向上擎着，像是一只美丽的孔雀，骄傲地站立着。

梅子笑着同我说：该物归原主了。

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她：想得美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!

养一盆花，就好比养了一个女孩子。从你开始养花的那一刻起，她的幸福与不幸，就与你有了莫大的联系。

女孩子最怕的是遇人不淑，白白搭上性命的也有，《红楼梦》里的贾迎春就是个例子。花的可悲之处在于不能选择自己要嫁的人，所以，养花的人一定要是个爱惜花的人。而梅子，虽不是中山狼，但那盆矮牵牛，无论如何，是不会再还给她了。

那株矮牵牛越长越高了，花也越开越多，满满的一盆，鲜活活地绽放着。如同我的期望一样，美丽又漂亮。

可是，渐渐地，我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。

她越来越高了，根茎却愈发地细瘦了起来，硕大的花朵，妖娆的绽放着，眼泪濯洗过一般的明媚，颜色诡异得厉害。

无论是晒太阳，填肥，还是狠着心掐掉她的花苞，阻挡不住的，她越来越消瘦了，像是生了饥饿病的女孩子一样，瞪着一双凸出的大眼睛。

我开始查找有关矮牵牛的信息：矮牵牛，旋花目茄科矮牵牛属。多年生草花，全株上下都有粘毛，茎直立，叶卵形，花朵硕大。花期长，从四月至十月底，可陆续开花不断。

可这些，一无所用。

而那株矮牵牛却丝毫不理会我的感受，整株花依旧呈现着疯狂的向上抽长姿势。身子也渐渐的不能站立，软软的朝一旁歪倒着，用线扯，用棍支，也无济于事。

突然就想到了宿命这个词，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。

她是矮牵牛，矮牵牛终归是牵牛，是藤蔓植物，再努力，也无法站成一棵树的姿势。就像是女孩子，对爱无节制的渴求，会让女孩子像藤蔓一样，无法独自站立，这是女孩子最可悲的地方。

我想我找到那个答案了。

那个答案就在我的嘴边，呼之欲出，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那个时候的我，正被生命的喜悦感动着，没有丝毫的提防之心。尽力地给她所有，以为这样才好，殊不知却是害了她。

我终究是自私的。我予她，是救命稻草，而我带走她，追根究底，却只是因为一个比喻。生命中的沉重，局外人始终承受不起，更无法代替。

尽管我找到了答案，尽管我在努力补救。七月份的时候，她开始慢慢地死去，我看着她一天天的憔悴，一天天的消瘦，直到她死去，像是对我的惩罚。

她在怨恨我，怨我之前掐掉了她的花苞，杀死了她的美丽。矮牵牛的花语是喜悦，安心。那般有禅意的花，却那般残忍。

她死了。半拉身子斜挂在花盆的边沿上，身上还留着先前捆绑时的一截红艳艳的线，像是上吊死去了的鬼。

比喻是个可怕的东西，花与女孩子，鬼影子一样缠上了我。

2011/6/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