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英 跪在父亲坟前

  跪在父亲坟前，双手捧起黄色的土，任它从指缝间再次流向大地。缓缓的、暖暖的，就像在抚摸父亲的手。

       第一次来到父亲坟前，五彩的纸花在风中摇曳；第二次来到父亲坟前，青色的小草爬上坟头；第三次来到父亲坟前，白雪覆盖了整片林地。十年了，我无数次来到你的坟前，仍唤不回您慈祥的容颜！

        我真切地记得，那个灰色的清晨，我用一尺红布缝制了一个多么小的空间，无法想像您高大的身躯，就这样熔化，熔化成一把灰！您将永久居住在这个红色的小袋子里，它是衣、是被、是行囊吗？我泪如雨下！父母赐予了我生命、学业、工作和家庭，我回报您的仅仅是这十年来的泪水和相思。我跪在你的坟前，请父亲饶恕女儿的自私吧，不能放弃丈夫和儿子，与您一同升入天堂。

        父亲，天堂里一定没有寒冷，没有歧视，没有辛劳吧。你那群羊还在吗？在陪伴一个孤独的灵魂。温暖的阳光就是你抚爱的双手，远方的白云就是你的羊群。我在你的坟前，在飒飒的风中，仿佛听到了你的低语：孩子，回去吧。我在这，很好！我努力地从树木的缝隙间望去，寻到的永远是落寞与悲伤，再也寻不回你为我遮风挡雨的身躯。

    在我的梦中，你曾在一个雨夜走来，回到我儿时居住的那间土屋，你和我们姐三个围坐在炕上，讲那永远没有结尾的故事。我摸着你湿漉漉的衣衫，我擦去你额头上的雨水，问你从哪里来？我真切地感觉到心头的冰凉从指尖流遍我身体的每寸肌肤！在我的哭喊中，你消失在茫茫雨幕里------

    父亲，你是多么的正直、善良、勤劳啊！三十年的教师生涯，你培育的桃李芬芳天下，最终你还是一名民办教师。因为有机会转正的那个春节，你没有舍得卖掉家里的猪拿钱走人情，竟以半分之差没有转成公办教师。您的三个儿女吃掉了象征父亲前程的猪肉，过了一个多么快乐幸福的新年啊！你曾因不识时务的耿直，不能及时地领发工资，你曾因尽说逆耳忠言，不被评选教学能手，你曾因铮铮傲骨，没有允许女儿嫁入官宦之家。慈爱的老父亲，你善良得几乎有些懦弱。当家中的兄弟姊妹发生利益冲突时，你从来一声不吭。每逢春节，全村的对联是你一笔一画地认真书写，可你从来不计较任何报酬。当儿女们与外人闹矛盾时，你向来都斥责自己的孩子，不说别人半句。

    勤劳的老父亲，我们曾一同割麦子、割豆子、割玉米。在秋收的欢乐中，汗水从你兴奋的皱纹间洒落到成熟的庄稼上。在夕阳的余晖中，你深深弯下的腰，是女儿过河的桥梁；你挥舞的双臂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舞蹈；你无私的辛劳，像夜幕中的群山承载着绵绵的父爱。曾记得某个冬天的早晨，我吃过你做的面片儿汤，我幼小的瞳孔里惊奇：是父亲的手掌太大了吗？面块儿怎么这么宽，这么长？我背着浸满面片香的书包走在上学的路途，风雪已不再寒冷，热乎乎的面片儿汤沐浴了我周身的血液。

    我跪在父亲的坟前，一滴一滴的泪，湿润着坟前一株一株的青草，抚摸一株一株的青草，回忆着那个灰色的清晨：我再一次掀开蒙在父亲头上的白布，我抚摸着他冰凉的脸颊，触动他的眼睑  我想看一下，那定了格的眸子 ，会不会再闪动一下光芒！他紧闭的嘴角 ，在诉说他与病魔抗争的坚韧和顽强；他的白发还在牵挂，这个付出他毕生精力和心血的家；他的皱纹还在留恋，疼爱他的妻子和敬仰他的儿女------老父亲被人们抬上灵车，踏上了黄泉不归路！在全村人的叹息和哀婉中，在亲人的追留和恸哭中，我平生深深领受了------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是怎样的肝肠寸断、刻骨铭心！

    父亲走了？真的走了！您可听见女儿说的知心话 。父亲，我栽了一盆紫罗兰，为它我找了一家又一家，那是小时候我们一起养的花。父亲，我去过村西的草地，走一洼又一洼，寻找我们一起采摘的艾叶和小根蒜的芽。父亲，春节时红色的灯笼挂，我从来不赏它。过一村又一村，我看门上对联的毛笔字，可有几分神似您笔下。父亲，您的打油诗：风霜雨雪几十年，如今没攒几文钱；为了生存来打工，不知何时把家还！我读了又读  ，每一个字，都似钢针在女儿心上扎，扎得四季洒泪花。父亲，您留下的信，我擦了又擦，我仿佛看见您千里伏案窗前，把相思的心寄回家。

     父亲走了！真的走了。慢慢长夜里，再也听不着动听的故事；春光山色中，再也看不见您慈祥的容颜；漫天飞雪里，再也寻觅不到您高大的身影。父亲，女儿只能如期而至地跪在你的坟前，细数一株株的青草，抚摸一捧捧的黄土，呼唤一遍遍的父亲，倾诉我孤独的灵魂。      

       十载伤心梦，梦醒亦无人。

       老父可安好？隔世一孤魂。  

       我欲乘风去，无奈事缠身。

       某年初七日，天堂同路人。

         赵英，笔名蒲公英，绥化市青冈县人。自幼喜欢文学